因小儿麻痹症,数学家陆启铿自幼双腿残疾,无法自如行走。学生王世坤的记忆中,老师陆启铿坐在轮椅上,在黑板的角落里,一只手拽着能活动的黑板往前蹭一蹭,往后推一推,移动着黑板。陆启铿普通话不标准,为不影响授课效果,他尽量板书。
数学所办公室在四楼,陆启铿每天坚持前往。因双腿不能分开,上楼时,陆启铿依靠拐杖支起双腿一节一节跳台阶。下楼时,一只手扶着栏杆,一直手拄着拐杖放到下一台阶,之后整个人支撑起来跳到下一台阶。
王世坤想要帮陆启铿,但陆启铿自尊刚强,坚决拒绝。偶尔在上坡地方,王世坤才假装不经意顺手推一下轮椅。
拄着拐杖奔波求学
开着电动轮椅,风雨无阻来往于数学所和家庭,独自拄着拐杖上下楼。有时去数学所路上,车子坏了,陆启铿依靠拐杖坐到地上,自己修车,修好后再一点一点起身,开着车继续去数学所工作。
这是陆启铿多年如一日的写照。
1927年,陆启铿出生于广东佛山一殷实的家庭,出生不久,一场大病后陆启铿的性命保住了,但下肢却瘫痪了。后二战爆发,为逃避战乱,家人迁居澳门。陆启铿终日卧床期间,前辈的一句“你的A弦断了,应该用其他三弦把你的生命之曲奏完!”让陆启铿重拾勇气和希望。
1942年,陆启铿依靠自学考取澳门中山先联合中学,后转学到中德中学。学校距离家里较远,陆启铿早早起床,穿衣、洗漱,拿起门边的拐杖,6点准时出门。
拄着拐杖在路上,陆启铿早在青春时期习惯了艰难的奔波迁徙。
1945年,陆启铿考取了广州中山大学先修班,次年又考取中山大学天文系。此时他家道中落,家里一贫如洗,虽然申请了助学金,但助学金仅够吃饭,陆启铿要靠自己去挣买书、买衣服等所需的日常费用。
陆启铿决定帮人补习功课挣钱,在老家佛山贴出了“私人补习”的广告。当时广州与佛山之间交通不便,陆启铿要先坐车到西河口,然后坐船到对岸的石围塘,再坐火车回佛山。佛山火车站只有一路公交车,一下火车陆启铿和众人一起拼命挤公交。“那辆公交车和中大的校车一样,都是烧木炭的,后面有个大火炉,夏天热得跟烤箱一样。”时隔多年,陆启铿接受媒体采访,还清晰记得公交车上的灼热。
游泳比赛冠军
虽然身体不太方便,但陆启铿性格达观、疏朗。学生周向宇的记忆中,陆启铿笑声爽朗,逢事哈哈笑过。
“陆老师是性情中人,”周向宇说,陆启铿喜欢抽烟,一天要两包烟,有时推开办公室的门,陆启铿正坐在缭绕的烟雾中埋头工作。
陆启铿也喜饮酒。有次去美国访学,陆启铿所乘航班上提供酒水,陆启铿一时兴起,自酌自饮,晕晕乎乎睡着了。后来突然感觉飞机内有人声和走动的脚步声,陆启铿赶紧起身,拄着双拐和众人一起下飞机。但下飞机后,陆老师没有见到前来接机的人员,才意识到飞机只是到了中途站,自己提前下飞机了!
虽然双腿不便,陆启铿也喜运动,尤其喜游泳。
同事邵秀民还记得,上世纪五十年代末,数学所在颐和园举行了一次游泳比赛,要求从知春亭游到湖心小岛龙王庙。参加比赛的只有陆启铿一位是残疾人。比赛结果出乎大家意料之外,竟然是陆启铿得了第一名。“他能横渡昆明湖最宽处呢,”陆启铿老伴张木兰说。
“他上班和远距离行走都用脚蹬三轮车,近距离行走一直是靠双拐。这不仅锻炼了他的坚强意志,也使得他的身体得到了锻炼,尤其是有较强的臂力。”邵秀民说,陆启铿游泳得第一并不偶然。
“陆启铿猜想”
幼年的大病、青年师从华罗庚,是陆启铿一生中重要的转折性节点。对于前者,陆启铿坦然接受,对于后者,陆启铿在多个场合不吝表达敬意:“华老改变了我的人生,没有华老,我这个残疾人不可能走到今天。”
1950年,华罗庚经由广州回国,并在中山大学作报告。彼时,大四学生陆启铿听了报告后,深受感动,鼓起勇气向华罗庚写了一封信,表达敬意和佩服。
看过陆启铿的学术论文后,1951年,华罗庚将陆启铿调到澳门赌场,成为其归国后的首位弟子。1966年,陆启铿发表《关于常曲率的kahler流形》的论文,在文中提出一猜想,后该猜想被命名为“陆启铿猜想”,这是首个以中国科学家名字命名的猜想。
多次接触国外数学界,开阔的学术视野让陆启铿意识到学术交流的必要性。上世纪90年代初期,陆启铿得知国际数学界首屈一指的波洛尔教授对敦煌文化颇为向往。便邀请波洛尔教授访华,并委托兰州大学陪同其访问敦煌。但兰州大学提出,陆启铿必须到兰大讲学一周。陆启铿虽出行不便,但还是答应了。
“我们陪着波洛尔教授去敦煌等地转了一周,这一周,陆老师一直在兰大讲学,”陆启铿的学生谭小江说,波洛尔教授首开国际学术界访华先河,国际数学界的知名教授陆续开始来华访学。
谭小江说,陆启铿请国外知名学者来上课,不只是走过场。“他请来的学者不是讲完就走了,而是来上完一门课或者课题,”谭小江说,陆启铿通常会把这些学者的讲课内容整理成书,供更多人研习。
视工作为生命
去年9月,陆启铿在骑摩托车时不小心碰到了右腿的膝盖,陆启铿一直没在意,也未告诉任何人,后伤口化脓烂到了骨头处,家人才得知。学生吴克多次要求送陆启铿去医院,都被陆启铿坚决拒绝了。“他是怕去医院麻烦别人,主要怕耽误工作,”妻子张木兰说,陆启铿伤后疼痛以致整夜难眠,瘦了整整40斤。
工作是陆启铿的生命。
亲友来访,陆启铿起身寒暄两句,转身回到书房继续工作:“对不起,我还有事情要做。”直至去世前,陆启铿仍坚持去数学所办公室。
彼时,数学所大部分已经搬到新楼,新楼禁烟,喜欢抽烟的陆启铿一个人留在蓝白楼办公。蓝白楼多是计算机所的办公室,熟人不多,偶尔陆启铿的学生会前来探望老师。多数时候,80多岁的陆启铿一个人在升腾的烟雾中办公。
7月28日,陆启铿办公室的日历停留在这一天,放在桌子上的文章停留在第24页——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出版社选中中国数学家陆启铿,计划为其出版学术文集。有篇长达36页的论文,陆启铿坚持自己翻译。
7月29日,陷入昏迷的陆启铿被送往医院,8月31日,陆启铿离世。“他这辈子想做的事情,都做完了,感到安慰。”张木兰说,陆启铿走得很平静。